前段时间,曾有媒体制作过中国镉大米污染不完全分布图。在这张分布图上,四川德阳名列榜首。根据公开信息,从2008年到2012年,一直有科研院校对德阳下属的绵竹、什邡等地镉超标情况持续跟踪,研究显示,当地居民大米、小麦镉摄入量超标一直保持在2到10倍左右。那么,为什么是德阳,在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?记者前往四川德阳展开调查。
一、水稻枯死 蔬菜变异 村民身体出现可怕变化
7月20日,记者来到四川德阳市所属的绵竹市新市镇白庙村了解到,全村2600多人,3400多亩土地,水稻是当地的主要粮食作物。记者顺着一条进村的公路往里走,在公路一边是一排排化工生产车间,另一边就是村民的水稻田,中间只隔了一条7、8米宽的水泥公路。眼下正是水稻的生长旺季,还没到收获季节,但是记者看到的却是整片整片叶子枯黄的水稻。一位村民告诉记者,水稻都是被化工厂的烟熏的,叶子都黄了,这还不算最严重的。另一位村民附和道,正常的水稻应该是青色的,都是被化工厂熏的才变成了黄色,已经不能吃了。
村民说,当地的水稻是一年一季,按水稻正常生长期,现在水稻叶子的颜色应该都是翠绿的,但这几年,随着对面化工厂数量增多、规模越扩越大,化工厂排放的废气废水不断增多,水稻还没到成熟,水稻叶就大片大片的变成了枯黄。就在记者和村民交谈的时候,空气中飘过来一阵阵刺鼻难闻的气味,记者注意到,就连村民抱在怀中的小孩,也不自觉地皱起眉头。一位村民说,她家有3亩地,水稻一年种一季,正常情况下每亩能收获1000多斤稻谷,但现在每亩最多只能收600来斤,甚至出现过每亩只能收200-300斤的情况,减产很严重。她说,她家水稻田受影响还不算最严重的,隔壁直接面对化工厂的水稻田受到的影响更大。
一位家住对面化工厂附近的村民带记者来到他家的水稻田。他告诉记者,打出来的谷子的颜色已经不正常了,这种米吃多了,眼睛鼓鼓的,村里得怪病、得癌症都跟吃这种米有关。不仅水稻减产、污染严重,蔬菜他也不敢种了,因为只要在工厂旁边种蔬菜,蔬菜的表面都会有一个大疙瘩,那是发生过化学反应的结果。
记者看到,那位村民种的水稻,距离工厂最近的也就20、30米远,工厂的一排烟囱就在他家屋后,排出来的烟都是酸的。房门口的桃树叶子就像被霜打蔫儿了一样,有的叶子边缘已经变黑。
尽管受到减产的影响,但是绵竹市白庙村毕竟现在还在坚持种水稻,而相隔20多公里的什邡市仁和村现在已经连水稻都种不了。一位村民告诉记者,没有那个厂的时候,那里曾经种了一大片的水稻。但自从有了这个厂,就慢慢改成种玉米、洋芋,水稻已经不能种了。
记者看到,那里的土地大部分都在靠近河滩的小山坡上,化工厂离村民的土地最近的也就几十米,工厂烟囱只要一冒烟,他们就会被烟雾包围。由于水稻产量太低,现在村民只能种玉米、黄豆和一些蔬菜。但是,记者发现,大部分玉米叶子已经干枯变黄,黄豆叶不仅颜色变黄而且上面还布满密密麻麻的小洞,旁边种的茄子,绝大部分叶子已经完全干枯。一位妇女对记者说,叶子被工厂排的烟烧焦,下雨过后又被太阳一晒,加上工厂排的烟一喷,就变枯了。另一位村民说,最明显的是冬瓜,经过硫酸厂排出来的磷铵堆积在一起,下雨涨水后这些化学物质就随着大水冲到河里去了,冬瓜被这些水一浇就全死了。
二、百亿级化工产业基地成污染源头 巨大液氨罐成定居点“定时炸弹”
本应是青翠的水稻,现在靠化工厂近些的竞然叶子都变得枯黄,当地环境对居民的影响自然可想而知。中国地质大学2008年曾对德阳的绵竹、什邡、广汉等地农田重金属进行过风险评估,评估显示,德阳地区土壤存在大面积镉污染。事实上,在德阳,化工厂排放已影响到居民的方方面面。
记者注意到,与白庙村直接面对的有三家化工厂,其中最大的一家化工厂,是四川龙蟒集团下面的一个生产基地。公开资料显示,四川龙蟒集团是集磷化工、钛化工、生物化工和钒钛磁铁矿综合开发利用为一体的大型企业集团,有五大产业基地,白庙村这里是龙蟒集团的硫磷钛化工基地,主要生产各种磷酸盐系列产品和化肥。在这三家化工厂的背后,就是长江的支流石亭江,石亭江的两岸又是一排排大大小小的化工厂,江边这座宣传牌上显示,那里要“打造百亿级化工产业基地”。村民们说,化工厂给他们带来的影响远不止水稻种植,一位村民把记者领到自己家里,从水井中打上井水拿给记者看。他说,这水还算好的,前几天用井水泡茶,水都变成了红色。但是环保局的检测结果说水质合格,可以饮用。但是他们还是不放心,所以都买矿泉水喝,只有煮饭的时候用井水,他们那边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。
那位村民告诉记者,家里现在只有母亲和自己夫妻三口人,一家人的主要收入就依靠3亩地,再加上平时去外面打点工,每年总收入也就3、4千块钱。由于担心环境影响太大,已经40岁的他,现在还没要孩子,他说,村里条件好的基本都搬走了,他也希望有一天能离开这里。
水被污染了,村民就尽量少喝或者买水来喝,但是,烟尘和空气却是村民怎么也躲不过去的问题。什邡市仁和村的村民同样为化工厂排污的事苦恼,记者发现,虽然几年前就不种水稻了,但现在又有了新的问题。一位村民告诉记者,厂里排出来的烟熏得他们受不了,喉咙都发炎了。因为化工厂距离他们很近,排出来的烟直接就扑到他们身上了。
记者看到,那位村民居住在一间简陋的房子里,离房子200米左右就是四川莹峰实业有限公司,是一家主要生产复合肥和多种磷酸产品的化工制造企业。她告诉记者,2008年汶川地震后,她和其他村民一样,找了一些老房子垮塌后的建筑材料,加上当地政府每户补贴的800元,临时搭建了一个约30平方米的木板屋,现在已经临时居住了5年了。由于卫生条件太差,晚上睡觉时老鼠、蟑螂在床上,甚至人的身上乱爬。她告诉记者,她家的洗衣机刚买不久,没几天管线就被老鼠咬烂了。不仅如此,如果雨天时进屋子,里面都是水,踩进去就是一个脚印。
村民们告诉记者,地震后统一修建的集中居住点今年才刚修建好,大多数还在装修,他们也想早点搬进去。但是,村民们的新烦恼也来了,因为集中居住点离化工厂太近,大家都不愿搬进去,所以现在搬和不搬都进退两难。
那么,新的集中居住点实际情况到底怎样呢?那位女村民带着记者来到了她集中居住点的新房。离新房不远就有两个巨大的罐子,在山谷中十分显眼。村民说这是四川莹峰公司的液氨罐,她管它叫“定时炸弹”。如果一旦发生泄漏、爆炸,后果不堪设想。记者实地测量发现,新的集中居住点距离工厂最近的只有几十米,最远的也就200来米,共有64栋,1000多套房子,附近几个村、3000多村民全部集中到那里居住。由于集中居住点两边都是山,位于山谷中间,风向不固定,所以居住点的房子每天都被化工厂排出的烟雾笼罩着。这位村民家阳台上,一个多月前刚刚刷完漆的金属栏杆又被腐蚀了。
三、农田镉超标率超过50% 毒大米最终流入村民自己的餐桌
根据国务院“化学危险品安全管理条例”,化学危险品生产厂和居民区至少应保持一千米以上的安全距离,但在德阳,村民们面对和新居近在咫尺的化工厂,现在是进退两难。2008年的研究显示,德阳地区土壤曾存在着大面积镉污染,那么现在德阳镉污染状况如何,污染从何而来,污染造成的镉超标大米还有多少,到底有多少类似的化工厂,镉污染和这些化工厂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?
2012年,在2008年中国地质大学研究的基础上,西南科技大学资源与环境学院又对绵竹、什邡等地农田镉污染进行过专项评价及生态效应研究,时隔四年的这次研究显示,什邡大米鎘超标率现在达到57.14%,绵竹地区超标率甚至达到86.36%。镉污染问题愈发严重,对水稻生态系统产生了显著的生态效应,水稻籽粒中镉元素超标明显,对居民健康造成较大的威胁。那么这些镉污染是否是来自于附近化工厂呢?什邡市仁和村的村民为此曾多次和村附近的化工厂交涉过,就在记者采访期间,7月20日,村民再次来到四川蓥峰实业有限公司。
然而,对于村民们的质问,四川蓥峰实业有限公司的生产负责人顾左右而言他,并不愿意直接答复。村民们说,虽然蓥峰实业并不愿意承认是工厂导致的污染,但在2009年,新的集中居住点选址修建时,蓥峰实业曾有过承诺。村民告诉记者,他们在修建的时候,就承诺说要把那个厂关闭了,并把它搬到外边去。还说要建个水上公园,规划图搞得特别好,当时他们看了都很高兴,觉得党的政策真好,哪里会想到开发商到现在都不敢进来。
记者沿着四川蓥峰化工基地的外围走了一圈,发现紧挨着河边的地方堆放着一排大约1公里长,高30米左右的磷石废渣堆,上面不时有大货车拉来新的磷石废渣倾倒在上面,矿石矿渣已经形成了一座小山,四周看不到防护装置,一涨水,河水就会带走这些数量巨大的磷石矿废渣。
公开数据显示,到2011年底,我国已累计堆积超过3亿吨的磷石矿废渣,相当于全国每个人背负着200多公斤废渣。除了极少量被利用生产建筑材料外,数量巨大的固体废渣占用着大面积的土地,而且,磷石矿废渣里含有的砷、镉、汞等有害重金属化学物质对环境造成的影响长达数百年。
记者了解到,我国相关法律对有害废物堆放区域有着严格标准,要求距离居民区在800米之外,距水表水体150米之外。但记者实地调查发现,蓥峰化工基地的磷石矿废渣距离仁和村新安置点不足500米。那么当地政府部门在2009年集中居住点选址修建时又是怎么考虑的呢?镇政府负责人告诉记者,他们不排除以前个别领导在宣传过程中提到过这个问题,但企业一时还搬不走,只有厂子先搬走,村民们才能再搬回去,不是一个老板说搬就能搬的。周成对此表示,经过检测,达到国家排放标准指的是工业排放标准,不是居民排放标准,这两个标准是不同的。
虽然厂方坚持说自己排放的废气已经达到国家排放标准,没什么污染,但村民告诉记者,在他们多次反映污染情况后,厂方同意给予补偿。但村民反映说,今年答应一个月赔偿150元的污染费到现在一直都没拿过,。
就在什邡市仁和村村民寻找解决途径的时候,绵竹市白庙村村民也找到当地化工厂讨说法,要求每人每亩每年索赔几十到一百元钱。
村民说,家门口的龙蟒化工厂是1989年建立起来的,至今已经有20多年了,这些年来,白庙村大部分有条件的村民已经搬走,现在仅剩下他们20来户,他们也希望能够尽快搬迁。在没搬出去前,他们种的主要粮食作物还是水稻。那这些水稻最终又流向哪里?
白庙村村民们说,收割的水稻加工成大米后,除了自己家里吃,就是卖给附近乡镇街上收购粮食的小商贩、小加工点,每斤卖一元多。而什邡仁和村的村民因为种不了水稻,只能买大米吃,而且他们也不知道大米从哪儿来的,看着米可以就买。
那么,什邡仁和村村民食用的大米是哪里的,又是否安全呢?记者在附近的乡镇随机走访,在什邡新市镇的一家大米加工销售点,有了发现。销售人员称,很多加工点都在收购白庙村的谷子,收来的谷子都混在一起,把它们用包装袋装好,以一斤两元钱的价格卖给当地的餐馆。如此一来,这种大米从外表上便很难看出与正常大米的区别,而且包装袋上标注的产地与实际产地根本不符。这样,白庙村的大米经过一圈周转,最终又流入了附近村民的餐桌上。
而对什邡市仁和村的村民来说,从2009年到现在,5年的等待,村民们不仅没有等来化工厂搬迁,而且每天还得继续忍受化工厂排放的废水废气,那么,当地环保部门对此又是什么态度呢?面对村民们的质疑,什邡市环保局监管部门负责人强调,任何工厂都有污染。那么村民们的安全到底如何才能得到保障呢?
这位市环保局监管部门负责人告诉记者, 技术部门曾经承认过选址存在一定问题。因为灾后重建,为了赶进度,原计划5年的时间被逐渐削减为3年、2年,而且负责此事的市领导人都不在这里了。其实,安置点在没修建之前,他们就向除环保局和安监部门以外的部门建议过,但结果是企业不可能搬了,还是要与居民共存。市环保局副局长对此也推诿称,不负责这件事。
半小时观察:谁在放行重金属污染?
绵竹、什邡等地化工厂的污染情况怵目惊心,当地的农民苦不堪言,而且当地出产的稻米最终流向了哪里,也没人能说清楚。2010年,中国水稻研究所曾发布《我国稻米质量安全现状及发展对策研究》报告,从全国来看,1/5 的耕地受到重金属污染,受污染粮食1200多万吨,经济损失至少200亿元,并且多个地区重金属污染呈恶化趋势。在分析影响我国稻米质量安全的因素时,报告明确指出,关键在于政府监管部门责权不明,监管缺位。而从记者对德阳当地环保部门的采访情况来看,他们对于当地土壤污染和农作物污染的关注度还远远不够。习近平总书记说:“要清醒认识保护生态环境、治理环境污染的紧迫性和艰巨性,清醒认识加强生态文明建设的重要性和必要性。”希望四川德阳的政府负责人要切实认识到生态文明建设的重要性,采取措施,尽快整改,还当地老百姓一方蓝天碧水和安全的粮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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